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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八十三章行路难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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不过,不管是哪个她,反正他都一直看不懂,就像她应该也从来没有看懂过他。

“你的境界还不如现在的我,却想杀西来,究竟在想什么?你在通天境里停滞了数百年,始终无法突破,在我飞升之后,终于决定用那个最凶险的方法,以求破茧而出,蜕化新生……那你为何还要像以前那样活着,为了这些并不重要的事情耽误自己的修行,浪费自己的时间,甚至不惜付出生命?裴白发是时日无多,你呢?”

井九看着她的脸,想着这些问题。

夜色渐至,满天繁星,把海滩照亮。

过冬睁开眼睛,映着星光,非常明亮。

水中星就是天上星。

眼前人是什么?

她静静看着井九,没有说话。

井九也没有说话,他觉得这样很好,不像很多年前,她不停说着道理,很是烦人。

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,过冬睫毛微动,说道:“你说过我不会死。”

井九说道:“是的。”

过冬说道:“那我为什么觉得你像是在看一个死人。”

或者说一个应该死了的人。

井九的唇角慢慢翘起,形成一道很好看的弧线,用礼貌的微笑当作回答。

“你的脸确实好看,但不要把当作对付我的武器,好看这种概念只是生命延续时的对更优秀血脉的选择……”

过冬说道:“而我对这些事情不感兴趣。”

井九认为她说的很有道理,但不感兴趣。

他不喜欢听道理,也不喜欢讲道理,只对赵腊月说过一些。

而且很多年前他便已经听过冬说过类似的道理,那些是他很想忘记的烦人回忆。

他只是想来看看她,并不准备相见,没想到局势所迫,还是相见了,而且隔得如此之近,就在眼前。

怎么办?井九直接闭上了眼睛。

过冬没有想到他会有这样的反应。

她看着井九的脸,忽然得出一个结论。

——虽然自己对那些事情不感兴趣,但好看的脸确实要比难看的脸令人心情愉快。

无论道心还是禅意都不会完全抹杀生命最深处的那些东西,忘情并非无情,不然那就会成为非人。

她比谁都明白这个道理,自然可以轻易接受,所以她就这样看着井九的脸,看了很长时间。

繁星静穆,永恒不动,只是随时间而变幻明暗,晨光渐盛时,悄然隐去身影。

井九睁开眼睛,醒了过来。

他用剑识自观,确认身体里缝合的内脏没有出现什么问题。

然后他望向脚尖,尝试着动了动,发现右脚的大拇指已经可以自主动弹。

一夜时间过去,椎骨里的那些灰色的细束终于连上了,这是最重要的事情。

他缓慢地收起右腿,动作缓慢而笨拙,很是僵硬,就像模仿人类的傀儡。

右腿屈起,脚底踩在沙滩上,他慢慢转身,手掌落下,撑住自己的身体,然后一寸一寸起来。

他的动作是如此缓慢,画面看着就像放缓了数十倍。

过冬说道:“你就像只变色龙。”

井九没有理她,仍然专注地做着自己的动作,直至最后变成了坐姿。

这个简单的动作让他的脸色变得更加苍白,微微蹙眉。

能让他的表情发生变化,必然是最极端的痛苦。

昨日缝合伤口时,他用果成寺的禅功封闭自己的六识。

当年他在神末峰顶刚突破至承意境界便遇着雷暴,就是用这种方法避免被雷声震昏。

但封闭六识会对内脏、肌肉乃至经络的修复再生造成严重的影响。

井九如果想尽快康复,便只能放弃,凭意志熬下去。

好在意志这种事情,他从不欠缺。

他深吸了一口微咸的海风,确认内脏的缝合处没有裂开,脸色稍微好了些,手掌落在过冬的头发上,抚摸了两下。

过冬睁大眼睛,问道:“你要做什么?”

井九抬起手掌。

无数道极细的丝线被他的手掌黏扯了出来,在海风里软飘,闪发着好看的光泽。

这些丝线也是天蚕丝,只是不知道怎么能被他从过冬的身体里扯出来。

“你喜欢到处跑,所以要先把你捆住。”

井九把手里的天蚕丝缠在过冬的身体上,就像在裹布一般。

过冬自然知道他不是这个意思,说道:“听说当年在雪原里,你救白早也是用的这种方法。”

井九说道:“是的,但这救不了你。”

西海剑神的境界比偷袭白早的洛淮南高出无数倍。

过冬的伤势也比当初的白早重无数倍。

天蚕茧与水月庵的静修秘法只能稳住她的伤情,却没有办法治好。

过冬盯着他的眼睛说道:“你究竟是谁?景阳居然把丹珠古经都留给了你……难道你是他与南忘的后人?”

井九心想还是这般麻烦,自己就不应该来。他自然不会回答她的话,低头继续手上的动作,把丝线往她的身上缠绕,裹的越来越厚,位置也越来越上,过了胸口与颈,便要到脸。

“如果你想顺便堵住我的嘴,可以试试。”

过冬的眼神变得沉静而可怕。

她没有青山弟子那样的口头禅,语气很淡然。

但朝天大陆历史上亲手杀人数量最多的前三名里肯定有她的位置,所以她的威胁要更真实,更有力量。

井九想了想,改变了原先的打算,把天蚕丝沿着她的脸裹了起来。

没过多长时间,海滩上便出现了一个很大的蚕茧。

过冬的脸露在外面,就像襁褓里的婴儿。

很可爱。

井九把天蚕丝缠回她的腰间,在那里系了一个扣,然后把另一头系死在自己的手腕上,然后召出铁剑,艰难地站了起来。

他的脸再次苍白,双眉紧蹙。

他提着过冬向海滩后的树林里走去。

更准确地说,不是走,而是挪动。

好在他系线的位置非常精确,蚕茧的平衡很完美,没有影响行走。

傍晚时分,他终于走出了那片树林。

大概两三里路。

新换的布衣再次被渗出的血水打湿。

井九已经适应了这种程度的痛苦,不再皱眉,只是速度却无法变快。

这时候的他连驭剑都做不到,更不要说用幽冥仙剑,只能用自己的双脚慢慢挪动身体。

树林外是一条泥路,崎岖不平,车轮与牛蹄印已经淡去,看来平日里少有人至。

井九提着过冬向远方慢慢走去。

他想起当年与柳十岁离开小山村,跟着莫师重回青山时的旅途,不明白为何当时自己会觉得走路很好。

然后他开始想念顾家的那辆马车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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